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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袖翻飛千尺浪,一身瀟灑化千風

兩袖翻飛千尺浪,一身瀟灑化千風

【生活印象】兩袖翻飛千尺浪,一身瀟灑化千風   
撰文:王美霞
 
 
「蘇東坡」一詞,是品味,
是人生萬般滋味,
也是修行。
閱讀蘇東坡,
心境是從驚濤裂岸,
千堆雪、萬重山之後,
回還於萬般「也無風雨也無晴」的境界。
 
然而,對我來說,
「蘇東坡」不僅僅如此,
每一次講蘇東坡,
我都是胸臆滿懷,
點點滴滴的記憶,
盈滿腦海,如湧浪,衝盪著我的思緒,
時日越久,我越發覺得那時與文學的蘇東坡邂逅,
是人生美麗的幸運。
 
大學四年,
我印象最深的課程有兩堂:
一是李霖燦老師的《中國美術史》,
一是汪中老師的《蘇辛詞》,
兩堂課,都是旁聽,
三年半的時間,
我都沒有蹺課,
第一年生澀、第二年了悟、第三年聽得有些滄桑了,
我已非我,隨時光匆匆,
一樣的課程,記錄不同的課本眉批。
這兩堂課收納了我青春歲月中,
最珍貴的學習喜悅,
直到大四下學期,我到師大附中當實習老師,
才告別這兩堂受益良多的課程。
 
汪中老師的課,
是惠英學姊帶我去的,
惠英姐是一位很堅持原則的學姐,
她認為:國文系的學生不聽汪中老師的蘇辛詞,
就太遜了!
我很感謝她的堅持,
將我帶入一個文學如此美好的殿堂!
 
猶記那年初秋,在師大,
學期的課程已經開始,
中文系的每堂選修課正以新奇的扉頁,
在古典的句讀中招引我這個以師大國文為志願的新生。
那時師大尚有夜間部,
晚上的課程最夯的是汪中老師的《蘇辛詞》,
汪中老師是眾星捧月的教授,
現今許多位在國學界數一數二的文壇泰斗,
當年只是在汪老師身邊端茶盅、捧講義,或搖涼扇的隨從,
所幸,汪老師一身白袖清風,
在眾人簇擁中來去,
竟也沒有一絲傲慢與自得,
十分謙和,這是我欣仰老師之處。
 
第一次上汪老師的課,
已是〈蘇辛詞〉開課的二、三週之後,
那時,知此課甚妙,
急買一本《東坡樂府箋》,
早早在教室佔了一個居中的好位置。
(汪中老師的課在通121教室,教室很大,但位置要用搶的!)
當時是入秋時節,
掌燈時,汪老師飄然入室,
右手執一把紙扇,
男人用扇,尺幅較長,
斜倚臂彎,枕得一派瀟灑,
好像武俠小說的今之古人,
我對這位傳說中的老師帶著好奇的眼神打量他,
一身素淨的長袍馬褂,
布衫是水洗多年褪淡的藏青色,
起身、端坐,都是閒雅氣定,
開卷之時,
老師臉上慣常微微帶笑,
話語不多,用詞乾淨。
那日,展讀的是〈定風波〉,
座中有不少已經聽課多年的老學生,
老師問:「上回說什麼了?課程進度何如?」
對他而言,教學進度十分自在,
問學生,也只是一個印象的考覈。
學生喧喧回覆,
他笑了:「說到哪裡都好,都好!虧你們記住!」
於是,大扇一展:「今天,咱們上〈定、風、波〉。」
 
那是一堂讓我畢生難忘的課程,
也注定我一生如此鍾愛蘇軾其人。
 
〈定風波〉寫於神宗元豐五年(1082年),
詞牌下有文為題目:
「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。
雨具先去,同行皆狼狽,予獨不覺。
已而遂晴,故作此。」
遇到一場始料未及的襲雨,
有雨、有窘境、有狼狽,也有同行者的抱怨,
蘇東坡卻在這一場雨中,
了然心境,也悟出人生,
汪老師起首就先吟詠:
「莫聽穿林打葉聲,何妨吟嘯且徐行…」,
忽然,「趴達」一聲,
竟然,停電了!
座中的學生竊竊蠕動、喃喃耳語…
「怎麼啦?」「奇怪?」「怎麼會?」「還要上課嗎。」…
交頭接耳的學生,
惶然滿室….
在一片紛亂騷動中,
我卻看見汪中老師手中的白色紙扇仍是手動風搖,
沒有停滯,
紙扇,無視於漆黑的教室現場,
翩然地搧著、搧著,
汪老師渾厚帶著安穩的慈音,
繼續朗讀著:「竹杖芒鞋輕勝馬,誰怕?」
電停了、眼前漆黑了,
但是,老師的聲音像穿過幽谷的腳步,
沒有一絲紊亂的節奏,
一句一句沈穩的聲調中,
牽著我們走到「彷彿若有光」的世界,
然後,「一蓑煙雨任平生」的腳步,
撐竿扶杖,輕勝馬蹄,
我們都過了萬重山。
 
那堂課,我癡癡地看著漆黑的教室中,
老師神閒氣定的紙扇,
扇面在汪老師胸前畫出優美的弧度,
耳邊很安靜地聆聽老師註解〈定風波〉中「擔當、化解、觀賞」的生命,
紙扇像一隻張開翅膀的蝴蝶,
隨著老師的趣談與感觸的語調,
飛,飛上弧線、
飛、沈穩落下弧線,
白淨淨的一片,
那扇子,托著沈穩的節奏,
彷彿莊周夢蝶的翺翔,
蘧蘧然,飛入一個文學的夢裡。
至今,我記不得當時停電結束了嗎?
燈光又明亮了嗎?
我只記得那〈定風波〉的琅琅書聲裡,
汪老師「回首向來蕭瑟處,也無風雨,也無晴」的大結論。
我因此,帶著蘇東坡一年又一年,
走我的人生,
也告訴台下學生,
那一年汪老師揚袖揮扇的感動。
幾番風雨,幾十年歲月,
蘇東坡到底沒有棄我,
一字一句做了我的生命導師。
 
三十餘年後,,
我的恩師楊昌年老師南來敘舊,
闊別經年,時空真的就是那句宋詞:
「千里煙波,暮靄沈沈楚天闊」,
楊老師與我談著許多白髮宮女的長安舊事,
老師責備我、期許我、也疼惜我,
師生深夜對談,話語是不盡的滄桑,
忽然,楊老師問:「汪中老師走時,你知否?」
我搖頭,道:「不知。」
近年來,許多當年恩師一一花果飄零,
不忍卒聞,
聞知汪中老師走了,不勝欷噓,
那天回家,心境十分沈重,
對我而言,汪老師是我在文學教學領域裡,
永遠不死的容顏,
然而,現實裡老師還是凡人肉體,
為纏綿病榻疾病所苦,
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
聽聞老師在生命的盡頭,
求死之志甚堅,屢次自傷,
堅強的老師啊,連選擇死亡都是如此果敢,
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下來了。
 
人,能有多強悍呢?
 
當年在蘇東坡的世界裡悟過、自得過,
在杜甫的天地裡寬闊過、沈吟過的老師,
在身體感官耗盡的生死關口,
仍然有一份辛苦,
這就是人生。
 
但是,設若凡人一生連一份蘇東坡的悟與透都沒有
是不是連求生求死的堅定意志更不可能有了?
我敬佩汪老師,
也感恩汪老師曾經給予我的文學與生命的教養,
因此,斯人已遠,
我願再拎起那屬於蘇軾的「雲散月明誰點」,
去為周遭的朋友一一細說那「天容海色本澄清」的感動。
 
   
備註:
秋山堂店長美君盛情邀約許久
我終於答應分享蘇東坡,
這是在【南方講堂】第二次講蘇東坡了,
七、八月備課之時,
我的心仍然如此澎湃蘇東坡的字裡行間遙憶當年情景,
多麼希望如果您也選擇《與東坡有約》課程的朋友,
能夠理解,教學路上我並無所能,
但我與您分享的每一個字裡行間
若有生命的透徹,
都有師恩之愛!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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