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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你一起看楝花

和你一起看楝花

今年楝花,又開了。
花期初綻時,
正好女兒維維回台南,
所以,我和她去走一趟,
靜美的花之路。







楝花一直和母親的記憶,是相聯繫的。
我記得母親生病的那一陣子,
我正為學務的行政忙得不開交,
有好長一段時間,
下了課,處理完公務,
就搭車回台中看望她,
那時母親總是心疼我如此奔波,
拖著疲憊病痛的身軀還急急催我:
早點回台南去。
母親是聲音柔細的女人,
為了急催我起身,
那微細的聲腔就轉成一種尖調,
像飄過眼前的風笛,
我一向不知如何回應她,
因為,每一次都捨不得搬離腳步,
每一次,卻又礙於車班,
只好匆匆走了。
好長一段時間,母親就這樣安於我一次次的離去…

記得那年暑假八月時,
我又去台中陪伴生病的她,
因為第二天要開行政會報,
不得不夜裡走人,
臨走時,已經是最後一班高鐵火車了,
我握著母親瘦癟的手,
伏在她的耳邊說:「媽,我回去了…」
母親從迷迷濛濛的病痛與昏睡中醒來,
睜開眼睛看著我,她因病痛所苦,
說不出話來,只是看著我、看著我,
然後用很大、很大的力氣抓住我的手掌,
我驚訝於平生瘦弱的她,
為什麼使出這麼大的力氣握住我的手,
就在那一瞬間,我完全明白了她的痛!
她唉唉地受著胃癌的折磨,
說不出來,
捨不得女兒又回去了,
她也說不出來,
所以只用狠力握住、握住,我的手。
我的淚,在那一瞬間,滾了下來…
母親與我對望一眼,然後,她放了手,
氣若游絲的說:「回去吧,太晚了…」

那夜,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搭上高鐵,
又是如何從高鐵開車回到台南的家的。
一路上,都是淚,像雨一樣拭不停,
我悲傷地質疑自己:為什麼我只是女兒!
出嫁那一年,
父親不顧我的憤慨與反對,
一定隨從禮俗對著開出去的新娘車潑水,
母親沒有阻止是因為她一直相信:
女人的命是隨婆家去造化的。
我不知道那夜母親緊握著我的手的時候,想起什麼?
但是,她在往生前幾日,
那樣緊握著我的手的力量,
卻讓我一生難忘且不捨。

母親走後第二年,
校園門口的楝花樹又開了,
花開的時候,
灑落了一地的淡紫,
那是我走過母親逝去的悲傷後,
第一次驚覺花又開。
楝花來時,是淡紫色的煙霧,
短暫的花期,讓人總在看它花開時,
下一個瞬間,花便落了,
更多的時候它都偽裝得像一株沈默的路樹。
我一直覺得,它很母親,
像我的母親,靜靜默默地兀自展演著她的人生,她的美麗。
有天午後,我站在樹身下,
仰頭看它,然後,
一陣風把那淡紫的花瓣,
像零落星子般吹下來,
飄零的花瓣落在我的髮上、肩上,
輕輕地,像母親曾經說話的聲音,
那一剎那,我彷彿感覺到母親又回到的我身邊,同我說話。
自此,我除了戀著油麻菜子花之外,
也在楝花的夢裡,想念著母親的記憶。

去年,發現虎山國小附近的一片楝花樹林之後,
每當春來,我便喜歡告訴周遭朋友:
別輕易錯過楝花花期。

維維從台北回來度假,
母女兩人閒閒地去逛市場、買菜,洗手做羹湯,
日子在台南,曬得真是一派陽光且溫煦。
女兒從英國讀書回來之後,
成了最暖貼我這個阿桑的伴,
也許是在女兒去英國這一年,
我從失去母親的際遇中,
明瞭女兒永遠最像媽媽的,
所以就更綿密地守著兩個女人的秘密,

記得前一陣子去台北,看賽德克巴萊的霧社戲街,
淋得滿身是雨,滿臉蒼白,
在火車站搭車回台南時,
女兒等在月台,不肯先走,
我跟她說:媽媽可以啦,
她卻開始覺得媽媽已經需要人照顧了。
我很健壯地告訴她:「阿桑還沒老去喔」
她仍舊頻頻回頭,一臉憂慮。

我教她做菜,她的笑聲永遠最大,像扮家家酒一樣,
然後,把魚「丟」進鍋裡的尖叫聲,響徹雲霄,
「菜是這樣煮的嗎?像作戰一樣!」我問她
她倒反問我:「怎麼學會做菜的?」
我真的忘了,因為,我的母親不善烹飪,
每次家中有客人,是我親自操廚,
也許,我是像李白夢中得五彩筆一樣,
突然有一天夢裡的高人給了我一個鍋鏟吧。

午后,我問維維去看楝花好不?
那一段路,我常常獨走,
因為是思念母親的楝花之路。
驅車前往,有人在樹林中拍婚紗,
楝花果真開了,但淡紫紫的茫茫,
行走其中,滌盡煩塵。

我們慢慢地走著,
我想起很多女兒小時候的事,
有一年在英國劍橋,
我們發現香蕉冰淇淋太好吃了,
就一人一筒嘴饞地舔得很忘我,
坐在我們身邊石凳上的英國男人看著我們的饞像覺得很好玩,
就問:「Are you sister?」
我和維維都楞了一下,
然後,我很鎮定地說:「Yes,We are.」
至今,女兒仍調侃我當時美麗的謊言。


我常想,人生路上,有許多秘密是每個人橐著的囊袋,
無人能知、能懂,甚至,永遠緊掩。
也許,我該趁著記憶仍未褪去之前,
一一記錄這些笑與淚。
母親在她七十餘年的人生中,
一直不善於表述,愛,
而且,甘心忍受的苦太多,
她的生命如楝花淡而來,淡而去,
所以被忽視太多。
如果,我的知識與教育讓我與前一代的父母不同,
我想最重要的改變就是:
讓下一代懂得走向楝花,欣賞花般美麗。
總有一天,我也將與世界告別而去,
那麼,當每年楝花開時,
我想他們會從我的敘述中知道:
母親,有一雙手,是很愛孩子的力氣,
就像我的母親當時緊緊握著我一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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