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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我的藏族馬伕

我和我的藏族馬伕

從塔欽搭車到岡仁波齊神山的登山口時,
雇用的挑伕到了,
馬伕們卻是姍姍來遲,
等了約莫半小時,
一行隊伍來到,
慢搖款擺來的馬隊,架子不小,
但是,幾匹健壯的馬匹,看來卻很討喜。
 
我們依次抓了鬮之後,
我的馬伕是隊伍中唯一穿著傳統藏族衣服的人,
身材高佻,偏瘦,
他沒有藏族人的扁平寬臉,
臉型很俊瘦,戴著毛呢深黑色帽,
一把黝黑的長髮,編成辮子,
垂到腰際,
眼窩深邃,看人時,像鷹眼,
有點像電影中的性格明星。
 
他並不是熱絡型的人,
同儕的馬伕都過來寒暄了,
他倒像木杵,站在馬旁,紋風不動。
老實說,他的馬和他有幾分像,
俊瘦,但看起來很精實,是一匹好看的馬。
 
轉山隊伍出發前,
馬幫與我們有了不愉快的衝突,
因為他們要加價碼,
帶頭起哄的是一個胖子,附和的是我的馬伕,
他很生氣的說:「騎馬時,就是不能揹任何東西!」
我聽不懂藏語,但是,他太激動,比手畫腳,
還作勢要我把攻頂包放下來,
我終於懂了:「不可以背著背包騎馬!」
全團溝通,不甚愉快,
但挑夫願意多擔重負,
所以,馬伕追加不到價錢,
也就認了!
 
轉山途中,因為趕著路程,
有時會騎一小段馬,
只要我一上馬,
我的馬伕就會盯著我是不是把雙手放在馬鞍上,
有時,我拿起手機,他一轉身,
就狠狠瞪著我,
比了手勢(意思是):「兩手抓牢馬鞍!」
我其實很好奇,
他怎麼那麼多事啊,老是回頭看,不會累嗎?
(馬伕通常時走在馬前的)
久而久之,同行的朋友都說:「你那個馬伕是最兇的!」
 
第一天下午,雨來得急,
我們不得不騎馬趕路,
走著走著,路上狂風大作,
當我再次上馬時,
路上兩位行人的輕便雨衣被狂風吹得啪啪作響,
馬瞬時驚嚇了,
連同我穿的雨衣也讓牠不斷抓狂,
於是,這匹馬奮力跳躍,
想把馬背上的我摔下去,
就在那驚險的瞬間,
我死命握緊馬鞍,一下、兩下、三下,四下任由蠻力的馬匹上下狂甩,
那個馬伕嚇著了,
不顧危險一直向前抓著馬匹,
有好幾次,馬蹄幾乎踏上他的身體,
他仍然奮力與馬搏鬥,
第五下,我抓持不著,
滾落下來了….
在我轉身時,我看見馬伕一手抓著馬龍頭,兩眼很憂心的一直看著我。
我從驚嚇中,張開眼,轉身爬起來,
對他說:「還好!」
 
雨,仍然繼續綿綿地下著,
重新坐回馬匹上,
我與馬伕都沒有話語,
摔過的背脊很痛,
馬伕一直回頭看著我,
我隨著左搖右晃的馬緩緩前行,並且勉強微笑…..
終於到了止熱寺前的第一營地,
全身濕透,所以,連胸口的痛,也冰鎮了。
冷靜下來之後,
我突然覺得我的馬伕對我這麼兇,
一直要我把雙手握在馬鞍上,
是對的,若不是如此,
我無法在第一時間內抓緊馬鞍,
隨著馬匹的甩勁,上下求生,
直到第五下,馬匹的力氣用盡了,我才滾落。
否則,第一時間摔下,我應該被馬踏胸而過。
(都不是美女,還成為林志玲了,就很慘了!)
 
那一晚,胸痛讓我無法入眠,
窗外,岡仁波齊神山照眼就在呎尺之間,
門外,來來去去的印度朝聖客喧嘩與腳步聲,
一切,都很不平靜。
 
清晨六點,
準備第二天的轉山行程,
我們穿好重裝備,並且戴上頭燈,
朝黑黝黝的屋外寒天冷地走去,
馬車伕六人,只有兩人準時從遠方山腳下騎來,
黑壓壓的山裡,
不知來者何人?
只見兩匹馬踏踏地過橋、爬坡,
然後馬伕在營地前下馬,
當其中一位撥弄一頭長辮甩向身後時,
我確認了,那是我的馬伕,
等到六位馬伕都到齊時,
已經是四十分鐘以後的事了。
「藏人,唉!」導遊頓堆也自己牢騷起來了。
 
開始前行後,
我的馬伕又有意見了,
我聽不懂他的藏語,
導遊翻譯說:「他要你的頭燈,你坐在馬背上,搖晃的頭燈會影響馬匹的方向感。」
於是,全隊中只有我的馬伕是戴著我的頭燈往前走的,
(「他可真是在細節中堅持啊!」我心想)
 
走著走著,天漸次明亮了,
我看見他帶著一位十幾歲的姑娘一起走,
在路上,那位姑娘哀哀幾聲,
馬伕就幫她背著背包,
又過不久,他將馬韁繩給了那位小姑娘,
離身鑽進一間白色帳篷,
那間帳篷是路上的臨時商店,
馬匹繼續前行,
穿過草地,爬上緩坡。
約莫十分鐘後,馬伕從後方趕來,
為了趕上我們,他疾行,且跑步,
所以趕到馬匹旁時,
已經氣喘吁吁無法言語,
他把一瓶水,遞給那位小姑娘,
(他為那位小姑娘買水去了。)
我看著拉著馬韁繩,還呼吸喘不過氣的他,
就對他比手畫腳說:
「沒關係,慢慢來,我們可以走最後。你休息一下」
 
站在緩坡上,我們停頓了片刻,
然後,才開始前行,
已經緩過氣息的馬伕,
突然轉身,拍著胸口,用很生硬的普通話問我:「還好嗎?會痛嗎?」
我愣了一下?「喔!還好!」我說。
(他不知道如何關心我的傷,但是,那是很善意的關切)
 
天亮了,
下馬行走時,我看到他和小姑娘很溫馨的互動,
路上有罕見的野花,
他彎腰去摘下來,給小姑娘。
小姑娘喝完水後,把瓶子給他,
他摸摸小姑娘的頭,將瓶子收到背後的包包裡,
一路上,小姑娘的馬尾晃呀呀,
跟前跟後與我的馬伕說笑,
我才發現:原來我的馬伕也是多話的人。
路途上,有一個馬伕牽了一隻母馬,
母馬身旁跟了一隻小馬,
那應該是開始接受馱重訓練的小馬吧,
我的馬伕對於那匹小馬特別鍾愛,
得空,便去摸摸牠,用手順順馬背上的鬃鬚,
休息時,就帶著小姑娘去臥臥馬背。
 
攀登卓瑪拉山口實在是很艱難的路程,
有好幾度的爬坡,
馬都不肯走了,
馬伕喘著氣使勁拉扯著馬龍頭,
幾乎是拖著馬上去的,
因為這樣用力,
他也好幾度坐在岩壁石堆上,
大口喘氣調息,
右邊是峭壁,左邊是山崖,
沿途除了唸著祝禱與佛號,
我也不知該做什麼?
只能把命交給那位馬伕,
藏人們相信:「人,轉一趟山,可消一生罪孽;馬,轉一趟山,可以提升六道輪迴。」
我們成全自己的當下,
也成全這匹座騎,
也許佛祖有靈會佑我平安順利登臨吧,
一路顛顛簸簸的搖晃時,
冰雪不斷飄到眼前,
在冷冽的寒風中,
我平靜的閉上眼,想起很多此生的前塵往事,
彷彿這個山口,
是生與死的臨界線,
容我一一回顧與溫習,
我的淚水順著雙頰流下來,
這時馬伕突然轉身,拍著胸口,問我:「會痛嗎?」
(他以為不舒適的路,讓我的胸痛發作了。))
我笑著搖一搖頭…..
我很慶幸,一路平安!終於到達山口。
 
下坡路,結冰路滑,不能騎馬,
過了山口,馬伕便離去了,
我看著五色經幡揚起的飄雪山路,
馬伕離去的身影,
彷彿千山我獨行,不必相送,
這真是一段難忘的路程啊!
 
到了中午的休息營地,
我們照例還是吃泡麵,
營帳外開始飄雪,
雖然說只有泡麵,
但是能喝一碗熱湯,
真的已經很幸福了。
飯後,我看到馬伕和那個小姑娘進到帳篷躲風雨,
我向前拉著那位姑娘,
「妳吃飯了嗎?我買一包泡麵給你?」
小姑娘不肯,她說:「我吃了糌粑了。」
(藏族外出都帶糌粑粉,然後和水成團,抓著吃。)
我想天寒地凍的,要喝熱湯吧,
所以,拉著她,塞一碗泡麵給她,
小姑娘還是執意不肯,
最後,她說:「我想喝那個….」一罐飲料,
我買了兩瓶,問:「另一瓶給….他是你的哥哥?還是…」
小姑娘說:「他是我爸爸!」
然後,很高興地走了。
 
回程的路,為了趕時間,
我又坐了一小段馬,
短暫休息時,
為了不打擾我們,
馬伕和她女兒總是坐得遠遠的,
因為天冷,我們隨時補充糧食,
我看小姑娘穿得很少,瑟縮在山坡上,
所以爬上坡去,給她一把巧克力,
我的同伴也給了她一個暖暖包,
小姑娘很開心,
一路握著暖暖包,
一邊吃著巧克力,
也給她的爸爸吃,
終於,走到尊最普寺,
那是馬伕的終點站,接下來就要自己走完全程,
那裏,也就是應該決定要不要給馬伕小費了,
由於出發前的不愉快,
還有,摔了馬,
因此,大家討論結果:只給雇用費即可。
馬伕也心知肚明了解這是沒有小費的一程,
解下馬鞍繩,離去時,他轉身便走,
沒有要小費。
我追上他,慎重的包了一個紅包小費給馬伕,
他愣了一下,
以不敢置信的眼神收下來,
然後,牽著女兒慢慢走向馬伕們休息的茶屋。
 
當我又開始啟程時,
經過茶屋,
馬伕站在門口對我鞠躬說:「謝謝!」
飄著雪雨的路上,
我再次回頭,
他還站在茶屋門口….
 
最後的一程路,也是艱辛的挑戰,
又加上氣候變化簡直是開玩笑似的,
下雨、刮風、飄雪、下冰雹、出烈陽,又下雨…
爬坡、上坡的路,整得我們幾乎癱軟,
一路上穿著雨衣,不辨前路,只知悶著頭趕快走完,
路上,總有穿著一雙棗紅色的鞋子的女孩跟前跟後走著,
我走,她也走,我停,她也歇息,
很有夥伴感的相伴。
 
我們一直走到最後兩里路,
天終於漸漸放晴了,
最後一段斜坡,
很陡峭,坍方的落石又多,
所以,陪著我們的倆個挑伕會前後關照我們,
有一度,我落單了,
腳下一滑,幾乎落下斜坡去,
突然那穿紅鞋的女孩向前一把擋住我,
我拉開雨帽才看見:「誒?怎麼是妳?」
穿著紅鞋的馬伕的女兒一路一直跟著我走到這裡,
「我爸爸說,跟著你走,然後再登山口等他,他會找到我的….」
 
我頓時因感動而哽咽,
萍水相逢,又寡言罕語的馬車夫啊!
 
回到飯店,
領隊問我:「為什麼要給馬車夫那麼多小費?」
(很抱歉,我是有點破壞的大家的默契了)
我跟領隊說,
當我知道他帶著女兒時,
我的腦海裡浮起狄西嘉(Vittorio De Sica)《單車失竊記》
(Ladri di biciclette)的畫面,
因為偷竊單車被抓的父親,在兒子面前丟臉,
是一生中最無奈的恥辱,
「當馬伕們在茶屋討論所得的小費時,
如果他一毛錢也拿不到,應該很丟臉吧,
我希望這位爸爸可以在女兒面前很驕傲!
所以,給了雙倍的小費」
 
其實,我心中所想也不只如此,
兩天下來,我發現:這位馬伕,是一個很堅持的人,
他穿著傳統的藏服,
他嚴峻的要求我坐在馬匹時,雙手要握住馬鞍,
他要求不可以戴頭燈,
他會依照約定時間準時來等人,
還有,騎馬時,不能帶背包,
而且,每次上下馬時,
他堅持我要自己凳上馬背,
他只會在馬的另一邊伸手給予助力,
絕不會扶與抱,
這些,但似無理,也許,這些都是專業的必要。
 
我願意給予堅持的人,一個肯定,
這就是我的藏族馬伕。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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